大凡讀了點宋詞的人,恐怕都會知道周邦彥這個人。周邦彥字美成,浙江錢塘人,精通音律,是北宋的著名詞人。詞寫得格律謹嚴,語言典雅,有「詞中之冠」的美名。特別是在閨情艷詞方面,可以說是他那一時代的頂尖高手。
周邦彥生性風流,年少于京城汴梁游太學時,聽說都城名妓李師師美若天仙,能歌善舞,于是便尋上門去,結下「才子佳人」之緣。此后,李師師所唱詞曲,則多出于周邦彥之手,自然,周邦彥也就成了李師師的常客。
這個李師師出身卑微,早年父母雙亡,由于長相俊美,肌膚若冰雪,且乖巧可人,被經營妓院的李媼看中將其收養,并聘師進行精心調教。詩詞歌賦、琴棋書畫,一樣一樣地培養,等到十三歲那年掛牌接客時,李師師已出落為一個多才多藝的絕代佳人,有詩為證:
眉鸞髻垂云碧,眼入明眸秋水溢。鳳鞋半折小弓弓,鶯語一聲嬌滴滴。
裁云剪霧制衫穿,束素纖腰恰一搦。桃花為臉玉為肌,費盡丹青描不得。
所以,李師師一出場就博了個滿堂彩,迅速成為汴京城里的王牌妓女。無論是朝中官宦,王孫貴胄,還是文人騷客,江湖豪杰,都絞盡腦汁地設法一睹李師師的芳容,據說就連當時的梁山好漢宋江也曾冒死潛入京城一親李師師的芳體,事后還留詞于酒店墻壁之上:
天南地北,問乾坤何處,可容狂奴?借得山東煙水寨,來買鳳城春色。翠袖圍香,絞綃籠玉,一笑千金值。神仙體態,薄幸如何消得?
回想蘆草灘頭,蓼花汀畔,皓月空凝碧。六六雁行八九,只待金雞消息!義膽包天,忠肝蓋地,四海無人識,閑想萬極,醉鄉一夜頭白。
當時位居九五的宋徽宗也是個多才多藝且具有文人雅趣的皇帝,宮中雖說有「佳麗三千」,但在徽宗看來,她們一個個循規蹈矩猶如木偶,太乏生活情調,于是便想走出皇宮,于市井之地換換口味。
恰好圍繞在徽宗身邊又是些如蔡京、童貫之流的奸佞之徒,阿諛奉承、溜須拍馬則正是他們的看家本事。探得徽宗心事,他們急忙著手操辦,將徽宗悄悄地帶出皇宮,引見給了李師師。
深居后宮之內的徽宗哪里見過李師師的那些本事?用「相見恨晚」恐怕都難以形容徽宗當時的心情。可以說,自打見了李師師,徽宗是魂也飛了,魄也散了,骨也酥了,心也亂了。從此后李師師的房間也就成了徽宗的行官,李師師的臥床也就成了徽宗的龍榻。
隔三差五,徽宗總要設法潛出皇宮,與李師師親熱一番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,徽宗與李師師的關系逐漸為人所知。懾于皇帝的權威,更加上蔡京、童貫等人特別保護,盡管也有不少的人想李師師想得心兒癢癢的,但畢竟命要緊,這下是不敢再去找李師師的了。
但事有例外,即便是龍榻之側,也有人敢在上面發出鼾聲,這個人就是周邦彥。
才子佳人的結緣,使周邦彥和李師師早已是情意綿綿,難舍難分,即便是宋徽宗「包」下了李師師,但周李二人也從未斷過來往,只是不像以前那樣公開出入而已。
一天,周邦彥正在李師師處相親相愛,忽報徽宗降臨。盡管都是嫖客,但徽宗畢竟是皇帝,躲閃不及的周邦彥只好委曲藏在了李師師的床下。
李師師剛剛安頓好周邦彥,宋徽宗便走了進來。他滿面笑容地遞給李師師一個新鮮的橙子,告訴她說:「這是剛從江南進貢來的。’
接過橙子,李師師親手將其破開,先送一瓣到徽宗的嘴里,然后自己嘗了一點。接下來兩個人鼓琴調笙,打情罵俏一番。
不知不覺中夜已三更,徽宗要啟駕回官,李師師假意挽留說:「夜深風寒,馬滑霜濃,陛下今晚還是不要回宮了吧。」
宋徽宗答道:「明日還要早朝,所以今夜還是回官的好。」皇上與李師師拉手摟抱而別。
宋徽宗與李師師的情話自然是被躲在床下的周邦彥聽了個清清楚楚。徽宗一走,周邦彥便從床底下爬出,學著徽宗的口吻與李師師調笑一番。隨即又將這于床下的所見所聞譜成一闋《少年游》讓李師師彈唱。詞曰:
并刀如水,吳鹽勝雪,纖指破新橙。錦幃初溫,獸香不斷,相對坐調笙。
低聲問向誰行宿?城上已三更。馬滑霜濃,不如休去,直是少人行。
把一個皇帝拿來調侃戲謔,二人覺得十分有趣,一時間竟不知今夕何夕,嬉笑歡鬧,直至天明。
李師師著實喜愛這闋《少年游》,時常掛在嘴邊吟唱。一次徽宗又來,一杯在手后,即讓李師師歌舞助興。師師也沒有多想,隨口就把周邦彥的《少年游》唱了出來。
徽宗越聽越覺得不對味,自己與李師師的閨房密語,怎麼會有人得知,且寫成了詞曲?于是便追問李師師,此詞為何人所寫?
李師師這才發現自己犯下大錯,而皇帝面前又不敢撒謊,只好老老實實地把周邦彥給交代了出來。
宋徽宗聞言大怒,心想你周邦彥的膽子也太大了,跑來睡我的女人不說,竟敢把偷聽到的「天機」譜寫成詞曲泄露,不好好地懲治你,你就不會知道我這皇帝的厲害!
宋徽宗怒氣沖沖地回到皇宮,將蔡京叫來,滿臉怒氣地對蔡京說:「開封府有個叫周邦彥的監稅官,聽說他懶散瀆職,稅收甚少,為什麼不嚴加懲處!」
蔡京聽得一頭霧水,實在弄不明白皇帝今天為何要對一個開封府的監稅官大光其火,但又不敢向徽宗問個明白,只好對徽宗說:「這事臣也不清楚,請容臣回去找直接管周邦彥的京尹問個明白,然后再來向皇上稟報。」
蔡京急急忙忙讓人找來京尹,將皇帝的話重復說了一遍。
京尹回答說:「這是絕對沒有的事,在所有監稅官里,還就是周邦彥干得最好,稅額最多。’
蔡京說:「也管不了許多,既然皇帝要嚴加懲罰,也就只好聽皇上的,讓周邦彥受委屈了。」于是就按照徽宗的意見辦了周邦彥一個「職事廢弛」的罪,將其趕出開封去了。
過了一兩天,宋徽宗滿懷高興地來見李師師,而李師師卻不在,問李媼,說師師送周邦彥去了。
而因為趕走了周邦彥,徽宗這天心情特別的好,所以便呆在師師的房里一定要等到師師回來。一直等到一更多天,才見李師師回來。并且是愁眉不展,淚珠盈盈,憔悴可掬。徽宗見狀不由醋意大發,拍案問道:「你到哪里去了?
李師師也不回避遮掩,坦言回答說:「臣妾萬死,我知道周邦彥獲罪被趕出京城,特意備薄酒一杯去為他送行,不知皇上今日會來。
見李師師能據實回答,且又見她淚下如雨,楚楚可憐,徽宗的氣也就消了大半。他湊上前去好奇地問道:「周邦彥走時是不是又寫了詞?,
李師師回答說:「寫了,曰《蘭陵王》」
徽宗說:「你唱來聽聽。」
李師師說:「先讓我敬皇上一杯,然后再歌此詞為皇上助興。」
李師師纖手奉杯于徽宗,然后舒長袖翩翩起舞,放喉而歌:
柳蔭直,煙里絲絲弄碧。隋堤上,曾見幾番拂水,飄綿送行色。登臨望故國,誰讖京華倦客?長亭路,年去歲來,應折桑條過千尺。
閑尋舊蹤跡,又酒趁哀弦,燈照離席。梨花榆火催寒食,愁一剪風快,半篙波暖,回頭迢遞便數驛。望人在天北。
凄側,恨堆積!漸別浦縈迴,津堠岑寂。斜陽冉冉春無極。念月榭攜手,露橋聞笛,沈思前事似夢里,淚暗滴。
李師師淚水拋灑,聲情并茂,歌聲哀婉凄然,直唱得徽宗心有不忍。
第二天,宋徽宗就降旨將周邦彥召回京城為大晟樂正,讓他成天填詞作曲去了。
作為一個皇帝,宋徽宗自然是個昏庸之君,但作為一個人而言,倒也是蠻有人情味的。而作為一個文弱書生的周邦彥,竟敢把皇帝拿來嬉笑調侃,膽兒也真是大得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