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空的奶茶杯,滿身斑駁的舊沙發,掉漆的桌子板凳,甚至普通的紙盒、吊燈、水缸、木門......
這些無人認領的廢品,經常出現在城市的犄角旮旯,或者垃圾桶里,大部分的命運,都是等著垃圾車將它們運到垃圾場進行焚燒。
但這些垃圾,如今,在諸如北上廣深之類的大城市年輕人的手里,卻迎來了第二春。
這里的年輕人們,會將這些垃圾撿回家,經過清洗和改造,變成可以繼續使用的物品。
「stooping在廣州」創始人武楷斯在街頭撿垃圾
這樣的生活方式叫做「stooping」,直譯成中文是「彎腰」,成為潮流代名詞后,變成了把「廢棄的物品撿回來進行循環使用」的意思。
在這樣一個,大家普遍追求時尚新穎奢侈的時代里,將撿垃圾當作自己的生活方式,看似十分突兀。
但這卻是年輕人們面對大城市生活壓力的一種緩解方法,也是他們追求生活樂趣和質量的一種表現。
而且,stooping已經逐漸形成了一個個社團,變成了年輕人展現自己和結交同好的新型社交方式。
在面對不確定的大環境時,改造廢品,也變成了他們少有的可以擁抱確定的出路。
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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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tooping最早出現在國外的社交媒體上,一對夫婦在Instagram上創建了一個名叫「StoopingNYC」的賬號。
他們在城市垃圾堆里發現還可以繼續使用的廢品,就會拍照片,并且標注物品信息和地址,發布到社交平台,有需要的人可以自行前去拉走。
「stoopingnyc」創始人夫婦在街頭撿垃圾
為此,他們還提出了一個口號: 「一個人的垃圾,是另一個人的珍寶」。
ins@stoopingnyc寫著:一個人的垃圾是另一個人的珍寶
因為國外的公寓出租,往往不會配套傢俱和廚具,這種二手廢品快速流轉的方式在留學生群體備受歡迎。
這個賬號隨之變得越來越火爆,stooping也變成了一種潮流,逐漸發展成一種生活方式。
「stoopingnyc」發布的閑置信息
34歲的馬克達約登,剛從南卡羅來納搬到紐約時,也接受不了別人用過的傢俱。
後來抱著試一試的想法,他通過stooping以極低的價格,買到了一張價值不菲的沙發和一張木質咖啡桌,此后,他便成了堅定的stooping擁護者。
很多人,都和馬克一樣,通過這種方式免費或者低價收到了自己需要的物品。
比如用來裝花草的架子:
圖源:@stoopingnyc
少了幾個抽屜的桌子,經過改造變成復古味濃厚的書柜:
圖源:@stoopingnyc
丟掉的鏡子,被重新貼到墻上,讓房間頓時變得高級起來:
圖源:@stoopingnyc
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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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6月份,剛剛從疫情泥沼里走出來的上海,因為一大批外鄉人的離去,讓城市的街頭多了很多廢品。
90后溫州女孩波妞,游蕩在夜晚的街頭,搜尋著那些被遺棄的廢品。
她從倫敦的大學畢業后,來到上海,成為了一名招生老師。
留學時的波妞
最開始的時候,她在大學期間,只是單純的喜歡買二手物品,常常流連于各個跳蚤市場。
那時候,她是老夫婦賬號「stoopingnyc」的粉絲,還沒參與進去。
回到國內后,她學著stoopingnyc的方式,看到路邊被扔出的沙發、桌椅、床墊,她就貼上物品信息的簡單介紹,拍照片發布到自己的社交賬號上,帶上stooping的標簽。
波妞發布的閑置信息
沒想到,這些物品很快就被看到消息的網友運走了。
此后,波妞成了引進stooping的中國第一人。
這股變廢為寶的浪潮,也從上海,吹到了北京,又輾轉南下吹到廣州。
波妞成為第一個把stooping、stooper概念引入國內的人
廣東的武楷斯,在大學時代,被稱為「華南理工大學里最奇怪的人」。
他的人生經歷帶有傳奇色彩,在大三時,他就率先修完了所有學分,從大四開始,他便離開學校,到處窮游。
在美國游歷的過程中,他發現當地的舊貨市場十分熱鬧,很多人將閑置物品隨意地放在路邊,第二天,這些東西都會被那些有需要的人取走。
這樣的交接方式,已經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武楷斯說:「在洛杉磯長灘,我碰到一個小公寓門口放著一台舊冰箱,上面寫著免費,那一瞬間我覺得很驚訝,原來還可以這樣。」
這樣的生活方式,讓武楷斯印象十分深刻。
回到國內后,他成為了一名「職業垃圾獵人」,進入二手市場,靠倒騰二手物品養活自己,這樣的生活持續了7年。
他給自己貼上了很多標簽:
一個畢業于985名校法律系,
出生在窯洞,生活在廣州的北京人;
一個把撿垃圾當成夢想、事業和生活的年輕人;
一個立志走遍全國舊貨市場的「垃圾」收藏家;
不過撿垃圾,在中國的社會環境下,是上不得台面的,常常有人質疑和貶低他的工作。
他不止一次感嘆道:「國內缺乏多層次、體系化的「垃圾教育」,在國外,周末舊貨市場、出售二手免稅、滿街的慈善商店和二手店,thrift shop、vintage shop和antique shop,定義明確、分類嚴謹。
走過經濟高速增長的四十多年,剛剛迎來垃圾分類不久的我們,尚處在起步階段。」今年6月份,波妞在社交平台把stooping帶火后,武楷斯看到了希望,他立馬開設了「stooping廣州」,緊追「stooping北京」和「stooping上海」的步伐,為大家提供撿垃圾資訊。
武楷斯常常能淘到很多有意思的物件。
在一個老村的舊書店里,他淘到了一本兩百年前的禁書;
還有5套1950年的廣西日報:
一匹藍色的粗麻布,被他改造成了窗簾;
還有90年代的松下14寸老電視;
一本兩百年歷史的佛教舊書《玉歷寶鈔》:
在一個村落,他撿起一塊灰色的老墻磚,笑著說:「這顏色高級,有歷史的味道。」
偶然淘到兩張上世紀二十年代生人的廣州居民證,看著手中那兩張穿越近百年歷史的證件照,他驚嘆到:「當時的女孩美得如此生動!」
他還驕傲地說,自己曾在一個舊貨市場,用30塊淘到了一雙富人丟棄的價值800元的球鞋。
「垃圾都應該找到能懂得它價值的人」,他把這句話掛在嘴邊。
他常常開著自己收舊貨的車子,到處巡游,撿回一堆別人不要的垃圾,發布在自己的平台。
「Stooping潮流的興起,是垃圾教育的一個好苗頭,能讓更多人體會到舊物的快樂,比我收破爛賺個一毛五分錢更重要,更有社會價值。」
如今,stooping潮流快速向著很多二三線城市蔓延,勢頭正猛。
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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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何一個流行現象,都不是空穴來風,stooping在中國的興起,背后也包含著諸多現實原因。
這些喜歡倒騰二手物品的年輕人們,調侃似的自稱為「循環青年」。
他們選擇降低自己的物欲,用有限的成本去獲得更實際的快樂。
某種程度上,這也是如今這個時代,年輕人對抗大城市壓力的排解方式。
疫情肆掠、經濟低迷、高額的房租、裁員潮、日益增長的物價,和雷打不動的工資,把這屆年輕人越逼越緊。
雖然躺平、佛系成了年輕人們嘴里的口頭禪,但哪個年輕人真的甘愿躺平呢?
人類學者張劼穎在《垃圾之戰》提到,在18、19世紀,對于舊物的循環利用是人們的必備生存技能。
19、20世紀之交,消費文化興起,人們開始信奉「新的就是更好的」,并逐漸形成丟棄、更新,而不是維修、再用的「垃圾文化」。
一位循環青年說:「邁過消費即花費這個定義,就會發現消費只是一個起點,我們買到東西又賣出東西,最后消費變成了一種享受事物和投資的方式,循環就是一個圈。」
她說自己自從接受二手物品后,一年買進賣出,可以換10個包,成本至少下降了幾倍,有時候,甚至還能倒賺一筆。
有關報告顯示,2025年,二奢國內的市場規模將突破千億元,其中,主力軍是30歲以下的年輕人。
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成為循環青年,意味著年輕人們開始拒絕消費主義。
超前消費,及時行樂的觀念,在未來不一定再是主流。
當年輕人們,追求實際,注重當下,節省開支,在不久的未來,節約主義也許就會重新變成主流。
「只要不追逐潮流,潮流就會追逐我們。」
每個年輕人的選擇,都能影響一個潮流的發展,甚至能影響一個時代的方向。
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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個人在時代的洪流面前是渺小的,外界的不確定,讓年輕人們感到焦慮和迷茫。
在收集舊物的過程中,成本低廉,還能提高自己的動手能力和審美能力,這些都是可控的,只要愿意動手,就可以隨時開始。
因此,很多年輕人把撿垃圾當作療愈自己的方式。
一位獨自在上海漂泊的女生,因為年紀越來越大,家里開始頻繁地催她回家結婚,但她不想。
可在大城市生存的艱辛和孤獨,常常在深夜讓她感到難以忍受。
直到接觸stooping后,她把出租屋的陽台打掃出來,用撿來的花盆、花架,為自己搭了一個花園。
圖源:@stooping在上海
因為陽台凹陷,她還專門跑了十幾公里,拉回來一塊木床板,當作花園的地基墊。
自從有了花園,她每天下班回家,就忙著澆水種花,看著花園在自己一步步的改造中欣欣向榮,她說自己的心情被治愈好了。
Stooping在線上建立了很多社群,很多同好在其中交流,逐漸演變成線下聚會。
同一個城市的「撿友」們,有時會開一些交流會。
「因為stooping,我認識了很多朋友,作為一個異鄉人,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與這個城市建立了鏈接」,一位stooper如是說。
大部分stooper都是女性,她們很多都把三毛當作榜樣。
在《拾荒夢》中,三毛回憶,她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個拾破爛的人。
「因為這種職業,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,同時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,一面工作一面游戲,自由快樂得如同天上的飛鳥。」
這個夢想被老師腰斬在課堂上,她只能改口說自己的夢想是做一名「街頭小販」,老師還是表示不滿,沒辦法,她只好說自己想成為一個功成名就的醫生,這才讓老師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但成為一個拾荒者的愿望,一直在她心里埋藏。
後來,她去到撒哈拉沙漠,遇到丈夫荷西,荷西在外賺錢,三毛就在家到處撿破爛。
圖源:豆瓣圖庫
舊的輪胎,洗洗干凈,填一個紅色軟布,便能當沙發;
快腐爛的羊皮,拾回來先用鹽,再涂明礬,又是一張坐墊;
綠色的大水瓶,抱回家來,插上一枝花,便是一道風景。
她一點一點用撿來的廢品,搭出了一個像樣的家。
已經去到另一個世界的三毛肯定想不到,她多年前離經叛道的夢想,如今,成為了一線城市年輕人們效仿的模版。
像三毛一樣,他們也學會了從這些平淡簡陋的廢品改造過程中,獲得幸福。
這些撿垃圾的年輕人們,回歸理性,用一種低能耗的生活方式,經營著自己的小小天地。
他們熱愛生活,用一種低調的方式。